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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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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是歡歡喜喜過大年,璇璣營眾人卻是放松不得。

逢年節休沐之日就是這些官吏互相走動拜訪之時。平日裏也許還要諸多避諱,現在正是可以堂而皇之。

十五照例的潛伏在工部岑侍郎家中,無聊得幾乎讓他想打哈欠。

侍郎家用度相比其他官吏要簡樸許多,倉房中囤積的年貨也不過和尋常百姓家沒什麽兩樣。無外乎腌漬的白菜,酸豇豆,鹹肉,鮮肉,還有給府中孩子們吃的糖葫蘆和芝麻糖之類。

十五想起庚王府的年貨,只各種山珍和海味幹貨的匣子就摞有一人多高,其它那些精致的食材更是多不勝數。

大人很有意思,這些好東西從來都不直接吃,而是用來熬了濃湯燉白菜,燉豆腐。他總能看到傳菜的奴才小心翼翼的捧著燉盅,有次好奇,偷著看了看,金黃的濃湯裏團著一顆白菜心。

天色已黑,來拜訪的客人早就散去,但十五需要一直監視到侍郎脫了鞋子上床入睡,他的活兒才算結束。

啃過幹糧,又去後廚偷偷喝了碗涼水,冬天的水,真是冰牙。

侍郎一家人圍爐夜話其樂融融,十五很羨慕。

岑家的大公子已經十三四歲,說話聲音朗朗動聽,看起來斯文俊秀,估計以後必然繼承其父衣缽走上仕途。其他幾個孩子年紀尚小到看不出什麽,但十五很喜歡岑家最小的那一個。還被奶娘抱在懷中,看光景兩歲左右,帶著虎頭帽,穿著喜慶的紅衣服,臉蛋白裏透粉可愛非常。

仔細傾聽著隨風傳來的只言片語,這就是家的感覺?

忽然耳朵一動,十五輕巧的翻身一躍,躲到一叢枯萎的月季後面。

有小廝匆匆來報,工部範郎中造訪。

岑侍郎匆匆換過衣裳趕去前堂,十五提前他一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了過去。

這個工部的範郎中白天已經來過,並未見有何異狀,夜間竟然又來一次?必然得加倍仔細留意才行。

聽了一會兒,兩位大人不過是聊些部內公務。十五所隱的地方看不到兩人的表情,但璇璣營的人其中一項能耐就是辨聲。

果然,不一會十五就聽出端倪。在來訪的範郎中提到一位“鶴群兄”時,岑侍郎的聲音微變,比平日裏的泰然多了一絲緊張。

鶴群?

十五瞇了瞇眼,這個名字他肯定聽過,是在哪裏呢?

猛然靈光乍現!奉州宋鶴群,他回京路上替初一幹的那份活兒,三十兒後來找的那起替罪羊正是在刺殺時高呼過這個名字。

想到這一層,十五立刻調整了一下姿勢,由縫隙中小心觀察兩人的神色動作。這些官吏,有時在說到機密處,往往善用手勢或以指沾水寫字。

這一看,果然見岑侍郎面色不善,正給來訪者打眼色。

範郎中一楞:“您是說,璇璣營……”

侍郎趕緊擺手道:“來,喝茶喝茶,這是南邊來的好秋茶。我一個門生現今掛職征茶司下,他回京時送來了兩包好的,範大人若是喝著順口,走時帶去一包。”

說著便以兩指沾了少許茶水,在桌面上飛快的寫了幾個字。

【東西可帶來否?】

十五於暗中一笑,任你們這些官吏再狡詐,我家大人老早就防著你們這一招。

璇璣營上下,基本都可以觀形辨字,唇語更是不在話下。哼,就隨你們自作聰明好了。

那範郎中也是個上路的,果然嘴上說著:“這茶香氣平和,我喜歡是喜歡,就是不能奪人所愛啊。誰不知岑兄最愛秋茶?”

手指卻在桌上寫到:【已交付小廝】

到這兒,十五便又縮回無需再看。既然您是有縫的雞蛋,那就別怪在下不客氣了。侍郎府,果然不如表面這般太平!

前幾日一直疑慮李大人為何要監視這個本分的官吏,如今看來,大人英明。

也許是自己的事說完了,岑侍郎放松了警惕,低聲問了一句:“我聽說奉州有青年士子聯名上書為行兇者請願,揭露宋鶴年貪汙舞弊。這個事兒,師尊怎麽說?”

範郎中聲音裏透出些許懼意:“師尊到沒直接說什麽,只是我走時他老人家說了一句,人已經死了,替活人多擔待些也無妨。”

十五聽了皺眉,岑侍郎卻說:“師尊通曉大義,向來懂的取舍。”

後面兩人不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又說了些家常話便散了。

十五等人去屋空又躲了一刻才從藏身的地方悄然離開。但他並不著急回營,反而在侍郎府倉房又潛伏一個多時辰,待夜深人靜,看門的狗子都入睡時才又出來。

他記得,在後院有一口枯井。

這一連十幾日潛伏侍郎府,早把每一間屋每一只櫃子摸了個通透。

如果岑侍郎要藏什麽東西,比如金銀財寶,後院那口柴房邊的枯井和周圍並未種植任何花木的空地,就是唯一的地點。

天上一彎新月。

十五站定在枯井旁,仔細聆聽周圍動靜。片刻後自懷中摸出一條長長的油紙撚子,點燃後將撚子垂下井,一面留意四周一面觀察井內那一豆火苗。

下至丈餘,忽見火苗一歪。

果然!

十五迅速收回紙撚熄滅,而後仔細在井旁空地上搜索探查。伏在地面以匕首柄輕輕敲打,終於在離井旁五步處敲出異響。

輕巧躍起,從柴房拿來掃院子用的大竹枝掃帚輕輕掃平空地上的腳印和鑿擊凹痕,又拿來少許幹草碎屑撒在地上。

一切偽裝完畢,這才離去。

新月依舊。

第二天早起的奴才們來後院取柴火時,誰都看不出這塊空地有任何異樣。

當夜,回到王府的十五簡單清潔整理後立刻去回李大人。

被管事大叔領進房門,依舊是屋外嚴寒屋內春,並且這回是春光難掩。

細細的呻吟聲怎躲得過十五的耳朵,還有那讓人臉紅心跳的嬌喘,不依不饒:“王爺~~不要離開,你看輝兒都這般樣子了,哪個不開眼的現在來回差事!王爺~~王……”

“啪!”

嬌滴滴的呼喚被清脆的聲音打斷。十五都替這倒黴蛋疼的慌,必然是被抽了一巴掌吧?唉~李大人下手向來重,這青年的嫩豆腐臉蛋兒必然留下五指印了。

只聽大人低沈的聲音裏帶著笑:“輝兒乖,我去去就來。好生等著我,不許鬧。”

“是,輝兒不、不鬧,嘔……”

又被掐脖子了吧?十五無奈的微微擡了下眉毛。

管事見王爺出來了,這才恭敬的行禮告退。

十五單膝跪地,“打擾大人休息了。”

眼前的厚地毯上停下一雙赤足,憑衣角看,李大人此刻只穿了件薄綢衣。

“隨我來。”

十五站起,跟在李讚身後到了另一間屋。屋內陳設簡單,似乎是大人平日讀書休憩的地方。

“不用跪了,站著回話就是。”

“是!”

剛要說,又聽大人吩咐:“擡起頭來,看著我說。”

十五莫名其妙,但也只能遵照吩咐,直挺挺的站在李讚對面,一五一十的將探查來的情報回了。

李讚坐在書案後靜靜聽完,閉目想了片刻,忽然唇邊揚起一絲微笑:“岑向農!你個老狐貍也有落在我手裏的這一天麽?”

突然睜開眼,目光灼灼的盯著十五:“你做得很好!”仰頭大笑,笑聲卻比屋外的北風還冷。

十五越怕什麽還就越來什麽。

上次他聽李大人這麽笑過之後,吏部徐大人就被流放邊疆,聽說連帶出的官吏多達數十人,充軍的充軍,斬首的斬首,真是血雨腥風。

不過他們也活該,自家大人對這種營私舞弊的官吏向來下手極狠。大人說的好,國中若要養著這種蛀蟲,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雖然大人以非常手段暗地裏調差貪官汙吏是保家衛國,但十五還是很畏懼他這種笑聲,還有他那雷厲風行的手段。

忽然想起岑侍郎的小公子,那個圓圓臉蛋的幼兒。

好在,大人歷來對犯案者家屬頗為寬厚,要不然,十五心裏真是有點兒不是滋味了。

李讚站起身在小書房內踱步,又問了一些侍郎府的細節。十五果然不負他的期望,將那些細枝末節摸了個清清楚楚。

停步在十五身旁,忽然微微一笑,擡手捏去他頭發裏的一顆草屑,“這麽冷的天兒,還要在外頭藏著。”說稍稍湊近聞了聞,“洗過了才來的?”

十五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聲音略為幹澀:“是!”

李讚變本加厲,鼻子幾乎貼在他的脖頸:“很好聞,清香……把上衣脫掉。”

大人喜歡男子不是秘密,但大人會對璇璣營的人下手還聞所未聞。十五心如擂鼓,但也只能默默服從。

手腳利索的脫去夜行衣,又在李讚的示意下脫掉中衣,袒胸露背,已是一身冷汗。

李讚站在他身後,輕聲說:“上次打你,還疼麽?”

“回大人,不疼。”

一只溫熱柔軟的手從背後探來,指尖沾滿透明冰涼的藥膏,慢慢塗抹在他胸口結痂的鞭痕上:“傷口還沒好,冬天又幹又冷……塗這個,舒服嗎?”

“回大人,舒服。”

李讚又在他脖子上嗅了嗅,還是那句:“很好聞……”

胸前是大人的手指頭亂摸,脖子旁是大人的鼻子亂嗅,此刻十五只想仰天狂吼:再摸老子要硬了!

終究他還是沒硬起來,因為李讚很會控制火候。

他對這個番號十五的刺客有種格外的喜愛,但也僅僅是喜愛。

璇璣營的每一個探子或者刺客都是他的心血,是他的耳目,是他隱形的利刃,斬除所有不利於國家的腐肉的匕首!

他愛惜他們每一個人,就像愛惜自己的手指一般。

十五,多麽有刺客天賦的青年。對於這樣完美的下屬,他當然要加倍的愛護……

可惜李大人的愛護,某刺客實在是無福消受。

終於被放出來時,十五覺得自己就像受了一趟大刑,不,甚至比大刑還恐怖!

回到自己的小屋,脫去衣衫上床,終於能躺下休息是每天最美好的時光。

胸口還殘餘著藥膏,黏糊糊的。但十五知道,這裏頭摻著上好的外傷藥,至於那些香噴噴的成分……姑且不去想它。

又好奇,李大人身邊怎麽回常備著這種藥膏?

心頭猛然一緊!不會是……給那些男子用在那裏的吧?聽說,男子與男子歡愛,那個地方經常受傷。

嘔!

十五翻身爬起,撩起衣服,隨手抓起一條塞在枕頭下的手巾猛擦。總算安心了一點兒,又發現,這塊手巾,是慶南王府的。

唔,其實,慶南王那個人還是挺不錯的。

他府裏那些“公子”和李大人養的根本不是一個段位。忽而一個個名字在腦中浮起,榮敏,蒲紹,蔡廷,林夢卿,還有翠翠姑娘……這些名字都變得很遙遠了。

不知為何,十五又想起他開墾的那塊蘿蔔地,還有神神叨叨的花匠伍伯。慶南王府的日子簡直快樂又逍遙,最後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一絲微笑爬上嘴角。

突然睜開眼!

伍伯!原來李大人的暗哨是他。

作為一個花匠和他央求耕種一小片地的最大的相似之處——可以很方便的在慶南王府中走動而不被人懷疑,又不顯得突兀!

思緒收回,十五又閉上眼,心中感慨萬千。

李大人,真厲害。

年後十幾天,還是正月裏的日子,突然朝中再起風雲。

先是工部侍郎岑向農被一本奏折參上,當堂拿下,再就是刑部提審若幹連帶朝臣。據說,那一天朝堂上哭天愴地,“冤枉”之聲此起彼伏。

到底捉了多少?十五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帝欽點庚王李讚主審。

他和初一換了侍衛衣衫隨行。

之前他探查到窩藏贓物的地窖被打開,整整一箱子黃金,更有數不清的珍玩。

李讚含笑站在一旁,掂了掂其中一塊硯臺,笑道:“憑一個小小侍郎的薪俸,只怕十年也買不起這種東西吧?”

說著眼神一掃,刑部隨行官吏滿頭大汗:“是,王爺英明。”

李讚攏了攏披在肩上的雪貂鬥篷,輕聲細語:“藏了這麽多寶貝,家裏過的卻簡樸得很。這也是劉太傅的教導麽?”

聽到此話,有三四名隨行官吏齊齊跪下:“王爺,這話說不得!”

李讚微微一笑:“工部這幾個也真是不給劉太傅爭氣,岑向農平日裏看著正人君子,誰能想到他們水利司竟然在他這麽個‘君子’的帶領下貪汙了這麽多銀子?平州-奉洲運河段的估銷銀兩可是一直由岑向農主理?”

有工部官員上前答道:“回王爺,正是岑侍郎。”

李讚側過頭,俊眉秀目中蘊著一把利刃,聲調卻是無比溫柔:“奉州運河段監察使可是前一陣子被刺殺的宋鶴年?”

“回王爺,正是。”

“真可惜,這宋鶴年、岑向農,全是劉太傅的門生啊~”

跪在地上的官吏面面相覷,無人敢再多一言。

李讚垂下眼簾。

劉仕冕,本王特意露了風聲給你,不知你會有什麽手段?不要讓本王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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